六月中文网 - 历史小说 - 利刃出鞘在线阅读 - 第二章

第二章

        1

        部队操场上,鲜红的八一军旗在飘舞,中国陆军第八十一集团军侦察大队誓师大会正在进行。何保国穿着85常服,站在观礼台上。台下,是一组迷彩色的方阵—一百二十八名身穿双面迷彩服的侦察兵手持81自动步枪正整齐列队,方阵在骄阳下不动如山。队列旁边,“狼牙侦察大队”的红旗在朝阳中飘扬。何志军站在队首,范天雷和何卫东站在队列的前排。何卫东手持85狙击步枪,注视着台上的父亲。何保国声如洪钟:“今天,你们就要去南疆前线了!好男儿就该当兵,当兵的就该杀敌!现在都在说什么‘和平时期’,什么和平时期啊?军人没有和平时期,只有战争时期和准备战争时期!同志们,现在,你们的准备战争时期结束了!今天,你们即将进入战争时期!”台下的队员们一脸坚毅,目光炯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这一百二十八名同志,将代表我东南军区,代表81集团军—出征南疆!侦察作战是特殊形式的作战,需要特殊的人才,特殊的意志!同志们,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时刻准备着!”队员们怒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老了,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杀敌了!但是没关系,我还有儿子!何卫东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到!”何卫东持枪立正。队员们都很诧异,何卫东面不改色。何保国铿锵有力道:“你们都不知道他是我儿子吧?现在我来告诉你们,何卫东,就是你们集团军军长的儿子!他不告诉你们不是想骗你们,而是我的命令!因为他首先是一个军人,其次才是我的儿子!今天,他要上战场了。在他牺牲以后,你们作为他的战友,要告诉他的父亲—他是一个好兵!”队员们呆呆地注视着观礼台上的军长,他们知道,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仅是他们的军长,同时也是一个父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报告!军长同志,我是一个好兵!”何卫东大声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自己说了不算,要战争说了才算!你明白了吗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报告!军长同志,我明白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你活下来,那是你命大;如果你牺牲了,那是你应该的!因为你是军人!军人,从来只有战死的,没有吓死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黑暗中,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照在何卫东的遗照上,黑白分明。何保国坐在对面的沙发上,看着何卫东微笑的脸,老泪纵横。

        2

        黄昏,体校射击队训练场上,林晓晓跟队友们在训练气步枪。何晨光坐在旁边,手里拿着那个狙击步枪瞄准镜出神。林晓晓看着他:“怎么了?你不是每次来都想打两枪吗?怎么这次哑巴了?”何晨光苦笑了一下,摆摆手:“我在想事情。”这时,范天雷从远处走过来。何晨光站起身走过去:“金雕叔叔,我想好了。”范天雷看着他,何晨光脸色坚毅:“我想跟你去当兵。”范天雷说:“你想好了,但你爷爷没想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肯定会反对的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他当了一辈子兵,却一直反对我当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理解他,”范天雷拍拍他的肩膀,“他已经送走了自己的儿子,不想再送走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我想去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能擅自带你走,那是你的爷爷。”何晨光无语,范天雷看着他,“我现在是专门来看看你,今天晚上我就回部队了。”范天雷看看何晨光手里的瞄准镜,拿起来,仔细地端详着。何晨光问:“那把枪还在吗?”范天雷回答说:“现在是我在用。虽然是一把老枪,但是精度很好,我一直保养,我以为可以亲手交给你。”何晨光看着瞄准镜,沉思着。突然,他一把夺过瞄准镜就跑。范天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站了许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宽阔的马路上,何晨光一个人在狂奔,跑得浑身热气腾腾。天黑了,何晨光走进院门。屋里漆黑一片,没有开灯,只有父亲遗像前的烛光在跳跃。对面,爷爷坐在沙发上,凝视着何卫东的遗像。何晨光轻轻叫了一声:“爷爷!”何保国没有看他。何晨光走到爷爷身边坐下,黑暗中,爷爷注视着他。良久,何保国开口道:“你真的愿意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何晨光看着爷爷,语气坚定。何保国问:“你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知道!你只是从故事的片段当中了解狙击手,从书本和电影里面了解狙击手,你根本不知道一个狙击手要面对的是什么!”何晨光看着爷爷,何保国苍老的脸上一片落寞,“那将是长久的孤独、寂寞、危险和死亡—你准备好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准备好了。”何晨光的眼神在黑暗中更显坚定。何保国的眼中亮出一丝光:“你准备好做一个祖国的狙击手了吗?”何晨光笑着:“时刻准备着!”

        黑暗中,何保国苍老的脸上,一行眼泪悄然滑落:“欢迎你,我的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3

        清晨,一轮朝阳从海的尽头升起,洒下一片金黄在海面上泛着亮光。何晨光独自站在海边。林晓晓蹦跳着跑过来,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。何晨光看着她,有些心事地笑了。林晓晓看着他:“这么早就找我出来,什么事儿啊?”何晨光说:“晓晓,我要参军了。”林晓晓有些惊讶:“参军?!你爷爷同意了?”何晨光看着她:“嗯。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会想去当兵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我的梦想,你应该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当然知道,但是……但是你有那么好的前途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兵就没有前途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当运动员,可以成为世界冠军!可是你当兵呢?你能成为将军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将军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是一直说,无论做什么,都要做到最好吗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最好的兵,就是成为将军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难道你还想成为雷锋吗?我是祖国一块砖,哪里需要哪里搬?何晨光,现在是什么时代了?我不是说军人不好,是说你明明有更好的前途,为什么不去珍惜呢?为什么不愿意走下去呢?你从小就学功夫,难道要半途而废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何晨光看着她,无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何晨光,你醒醒吧!你要成为一个世界冠军,还是成为一个平凡又平庸的军人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平凡,不等于平庸。我走了。”何晨光转过身,大步走开。林晓晓大喊:“喂喂喂!何晨光,你回来!你真的就那么绝情吗?!”何晨光站住,转身看着她:“我期待当兵已经太久太久了。晓晓,对不起,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。但是,我真的必须去。”林晓晓拦在他面前:“那我怎么办?”何晨光认真地说:“等你想明白了吧。我只想当一个好兵,真的。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身后,林晓晓大声喊:“你气死我了!何晨光!你别后悔!”何晨光大步走着,表情却很难受。

        何晨光来到机场候机大厅,察猜跟队友和教练们正在等待安检。何晨光跑过来:“察猜!”察猜回头笑道:“冠军来了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开玩笑了!路上堵车,我来晚了!你走,我肯定要送你啊!”何晨光拿起一个李小龙的玩偶。察猜一脸高兴:“啊!李小龙!我太喜欢了!”何晨光笑道:“你喜欢就好!留个纪念吧!”察猜想了想,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玉佩,戴在何晨光的脖子上:“高僧开过光的,它会保佑你!”何晨光看着玉佩:“谢谢!”察猜说:“咱们下次比赛再见!也欢迎你到我那儿玩!”何晨光说:“我可能参加不了比赛了。我要离开赛场了,也不能出国去找你玩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察猜纳闷儿:“到底怎么了?”何晨光回答:“我要去服兵役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察猜瞪大眼:“服兵役?不会吧?你是亚青赛的冠军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习武报国嘛!不说这个了,一路平安!”何晨光拍拍他的肩膀。察猜笑着跟他拥抱:“你当了兵,你的敌人就倒霉了—打不过你啊!我可不想成为你的敌人!赛场上,你会高抬贵手;要是战场上,你就会下死手了!”何晨光擂了他一拳:“瞧你说的!强中自有强中手嘛!”察猜看看走远的队伍:“希望我们能再见!”何晨光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察猜举起右拳:“我们一定会再见的—兄弟!”何晨光也举起右拳:“兄弟!”

        4

        军医院的体检大厅里人头攒动,赤膊的何晨光正在测试视力。医生点头:“很好,下一个—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俺来俺来!”—何晨光刚转身,被挤上前来的李二牛撞了一下。李二牛忙道歉:“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!”何晨光笑笑,继续往外走去。这时,一个胳膊上打着绷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,何晨光看着他—两人都愣住了。何晨光错过他的眼神,走过去。王艳兵一把抓住他,何晨光看他:“有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艳兵目光冷酷:“你叫什么?”何晨光看他:“跟你有关系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叫王艳兵,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礼尚往来—我叫何晨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记住你的名字了。”王艳兵冷冷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也记住你了,也许还会见面。”何晨光不甘示弱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啊,我等着。”王艳兵笑笑,松开手,注视着何晨光,何晨光也冷冷地看着他。这时,李二牛冲过来:“俺过了!俺过了!快快快,下一关在哪儿?”两人被冲开,李二牛一个趔趄滑倒了。何晨光伸手一把拉起他:“别着急,哪个也少不了的!”李二牛忙道谢:“俺能不急吗?这好不容易有当兵的机会啊!”何晨光问:“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俺叫李二牛,他们都叫俺二牛!”李二牛说。何晨光道:“我叫何晨光。”王艳兵检查完走出来,从两人中间穿过去,撞歪了俩人。李二牛叫住他:“哎!你干啥啊你?”王艳兵回过头:“怎么?有意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有意见!咋的?”李二牛刚说完,王艳兵挥手出拳,何晨光出手抓住他的拳头。王艳兵一愣,何晨光的手握得更紧了。两人开始暗地较着劲,都是面红耳赤。李二牛看着两人,呆住了。一个上尉怒喝:“你们两个,干什么呢?!”两人赶忙分开,还是怒目而视。上尉走过来:“搞什么?还没当兵呢,就开始闹腾了?精力很过剩啊!都该干吗干吗去!吃饱了撑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砸了我的摊子,这笔账,我迟早会跟你算。”王艳兵留下这句话就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天后,范天雷来到医院办公室,埋在一摞厚厚的档案里东翻西找。三份档案陆续被找了出来,放在一起。对面的中校看着三份档案,说:“范参谋长,这三个有什么特殊的?”范天雷笑笑,说道:“我找你走个后门,这三个。”中校说:“你们特战旅不是不直接招新兵吗?”范天雷看着三个档案袋笑道:“把他们都放在一个部队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哪个部队?”中校问。范天雷道:“81集团军—铁拳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5

        寒风中,车队在铁拳团的大门口停下,门口的哨兵持枪肃立。新兵车队鱼贯而入,开进操场停下,整齐划一。“到地方了,下车!”在班长们的怒吼声中,卡车后车门被打开。新兵们穿着冬训服,像羊拉屎似的陆续跳下来。不远处,一只苍劲的铁拳雕塑立在操场上,铁拳团的团旗在高高飘舞;旁边,“一排英雄连队”、“神枪手四连”、“攻坚一连”、“飞虎六连”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……“提高警惕,准备打仗”—墙壁上鲜红的标语让整个团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。何晨光看着这个充满杀气的英雄团,他感受到了这种震撼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百多名新兵提着行囊,对面是以龚箭为首的一排穿着冬常服的官兵,他们戴着白手套,扎着常服腰带,一脸精干。班长老黑怒吼:“蹲下!”王艳兵看着老黑:“蹲下?我们又不是来改造的犯人!”新兵们蹲在地上,一个奇怪而散乱的队列。老黑冷眼看着,转身敬礼,进入班长们的队列看齐。龚箭走到那个不能称之为队列的队列前,看着他们,面带微笑:“欢迎新兵同志们啊!我叫龚箭,是你们的新兵连指导员。”见大家都看着他,龚箭还是笑,“知道为什么要你们蹲下吗?”新兵们不敢说话,都看明白了,这人是个笑面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们站的烂样!”龚箭噌地变脸,“你们穿着军装却没个兵样!我不忍心,不忍心看见你们在我面前穿着军装却站不成个兵样!所以你们都得蹲着!”新兵们还是没有反应。龚箭铿锵有力地说道:“你们今天来的地方叫作铁拳团!为什么叫铁拳团?因为这个团是一只在战争中锤炼出来的铁拳!来到铁拳团,就别跟我扯什么和平年代!什么是和平年代?都是废话!看见标语了吗?”新兵们转头,看着墙上硕大鲜红的字—“提高警惕,准备打仗。”龚箭又大吼:“对于军人来说,只有打仗和准备打仗!所以你们在这儿没别的—就是准备打仗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提高警惕,准备打仗!”班长们怒吼,新兵们都是一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给我记住,铁拳团的荣誉,是烈士的鲜血铸就的!”龚箭怒吼。新兵们都不敢说话。班长们鼓掌,掌声如雷。新兵们蹲在地上鼓掌,掌声稀稀拉拉地响着。龚箭还是笑着说:“看起来你们还认生。不要紧,你们很快就会熟悉这里。老黑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到!指导员!”老黑“啪”的一个标准的立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剩下的交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保证完成任务,指导员!”

        老黑的目光转向何晨光、王艳兵和李二牛,冷冷地注视着三人。三人被盯得都有点发傻。队列解散后,新兵们背着行囊来到宿舍的大排房。这是一个超大的房间,足足可以睡下一个连的新兵,何晨光、王艳兵和李二牛不出预料地被分在了同一个班,三个人站在队列当中都不说话。班长们在对面跨立,老黑走在前面:“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山东人、河北人、河南人、山西人、湖北人、湖南人—你们是兵人,绿色的兵人,黄色的兵人,迷彩色的兵人!首先是兵,其次是人!你们明白吗?!”新兵们懵懂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铁拳团二级军士长,是你们的班长,也是他们的班长!因为我心狠手黑,所以他们都叫我老黑班长,但是你们只能叫我班长!在你们跟我说话以前,要加上‘班长’!我将训练你们三个月,每天二十四个小时!你们这些新兵明白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班长!”新兵们声音不大,还有点懵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你们都是娘娘腔?没吃饱吗?!”—“是,班长!”新兵们扯着嗓子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在你们离开新兵连以前,我都是你们的噩梦!你们将成为武器,成为战士,成为祖国的捍卫者!但是在这以前,你们就是一群穿着军装的老百姓!一群乌合之众!”老黑在新兵们面前走着,“我的特点是苛刻严厉,你们不会喜欢我!但是你们越恨我,学到的东西就会越多!我虽然严厉但是很公平,在我这里没有任何歧视,你们都是一样的新兵!不管你来自农村还是城市,你爹是高官还是农民,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!我的任务是剔除胆小鬼、懦夫、吃不了苦的少爷,因为他们无法成为我热爱的铁拳团的一员!你们明白了吗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班长!”新兵们怒吼。

        6

        清晨,老黑带着新兵们来到采石场。新兵们全副武装,戴着头盔蹲在地上,正往打开的背囊里塞石头。老黑在旁边来回地走着:“都检查好自己的背囊,别给我缺斤少两。步兵生存法则第一条—你训练时背的东西越重,战场上跑得就越快!跑得慢,是会死人的!子弹是不长眼的,所以要指望你们自己长眼!”新兵们迟疑了一下,哗啦啦地继续往背囊里塞石头。“出发!给我攻占那个山头!冲啊—”新兵们匆忙起身,背上沉重的背囊,呐喊着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山路上,新兵连的武装越野在继续。何晨光跟王艳兵不相上下,都在第一集团。但没过多久,新兵们陆陆续续拉开了很长的队伍。李二牛跑在最后一个,气喘吁吁,不时栽倒在地。何晨光跟王艳兵较着劲,两人在狭窄的山路上你追我赶……何晨光和王艳兵几乎同时出现在地平线上,两个人虽然很疲惫,但还是你追我赶死较劲。老黑不作声,冷冷地看着。最后,还是何晨光抢先一步跨越终点,王艳兵紧随其后。两人几乎同时倒在地上,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。老黑看着两人:“你们俩很有劲啊?不累?喜欢互相看?起立!”两个人勉强起身,都气喘吁吁地站着。老黑看着两人:“面对面站好了!给我看着,互相看!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面对面都目不转睛,怒目而视。新兵们陆陆续续跑到,呼哧带喘地倒在地上。两个人不为所动,目不转睛地对视着。老黑嘿嘿笑道:“多大的仇?从一来就开始互相瞪眼。今天我就要你们瞪个痛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中午的太阳烈似火,不断有汗珠滑落在何晨光的眼皮上。他目不转睛,任凭汗水流进眼里。王艳兵也被汗水流到眼里,他努力瞪着不眨眼。

        远处,龚箭站在吉普车上,冷冷地看着手表。老黑走过来:“得有七八分钟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眨眼没?”龚箭问。老黑摇摇头:“好像都没。”龚箭看着两人,点点头:“两个好枪手的料子!带回吧。”老黑苦笑道:“还有一个没上来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二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地平线,背着行囊,踉踉跄跄,不时栽倒在地,脸上都磕出血了。老黑看着李二牛:“怎么给咱们团送来这么个新兵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谁也不是天生的神兵,给他点时间吧!去吧,带回。”龚箭说。老黑转身去了:“是!”龚箭看向两人—王艳兵忍不住了,眨巴眼;何晨光也忍不住了,也眨巴眨巴眼。老黑走过来:“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?”两人都不说话。老黑转头要走:“没看够啊?那继续看!”王艳兵急忙报告:“报告!够,够了!”老黑转头问何晨光:“你呢?”何晨光报告道:“报告!他够了,我也够了!”老黑忍住笑,转身走了:“行了,解散!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!”两个人立刻放松下来,赶紧拿水壶冲洗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李二牛瘫在地上,跟一摊稀泥似的。老黑一声哨响,大家都起身集合。李二牛刚爬起来,又栽倒了。老黑走到他面前,李二牛惭愧道:“班……班长,对……对不起……”老黑看了看李二牛,招呼旁边的两人:“你们两个过来。”王艳兵和何晨光跑步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把他架回去!以后,你们两个带着他跑!你们俩跑第一很了不起啊?全连百十个战友,战场上你们要丢掉哪一个?一个人强不是强,再强也是只绵羊;全连强才是强,团结起来是群狼!以后,帮助他就是你们俩的任务了,带回!”老黑头也不回地走了。何晨光急忙架住李二牛。王艳兵咬咬牙,弯腰架住李二牛的另一侧,骂道:“废物!”李二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,更咽着:“俺……俺是废物……对不起,俺连累你们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牛,这是说的什么话?咱们都是兄弟!”何晨光架着李二牛往回走。王艳兵不屑:“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?非要来当兵!你是那块料吗?”李二牛哭着:“是俺不好,艳兵……俺对不起你……”何晨光看不惯:“王艳兵,我告诉你啊,差不多就行了,别太过分!”王艳兵挑衅着:“怎么着?想练练?”何晨光眼露凶光,握紧了拳头。老黑在前面转身:“你们三个,是不是想再跑十个来回啊?赶紧的!”何晨光松开拳头,架着李二牛往前走。王艳兵吐了口唾沫,捡起李二牛的背囊扛上,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7

        新兵训练仍在继续。坦克训练场上的轰鸣声惊天动地,对面的新兵们看着这个庞然大物都有些战战兢兢。龚箭走在队列前面:“这只是最基本的勇气训练!有什么好怕的?这只是模拟,在战场上,坦克会那么巧不轧死你吗?老黑!做示范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!”老黑跑步上前,新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。主战坦克开始发动,加速,径直冲向老黑。老黑只是站着,默默地注视着。新兵们开始惊呼。主战坦克的速度越来越快,老黑一个后卧倒,坦克压过去了!新兵们尖叫起来,龚箭不为所动。坦克过去,烟尘逐渐散去,老黑站起拍了拍身上,吐出一嘴的土。新兵们这才醒悟过来,纷纷叫好。老黑走过来:“谁先来?不用像我那样,你趴在那儿就好了!”没人吭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个有胆子的都没有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二牛咽了口唾沫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几乎同时出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又是你们俩?去吧,趴那儿!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对视一眼,跑步过去卧倒在地。两人趴着互相对视,王艳兵冷笑:“怕就说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怕!”何晨光一脸坦然。坦克发动机开始轰鸣,履带转动着,王艳兵的脸开始有些白了。两辆主战坦克同时启动,加速从对面而来。何晨光也很紧张,紧紧地趴在地面上。巨大的轰鸣声中,尘土飞扬,主战坦克像钢铁猛兽奇袭而来。王艳兵咬牙切齿,恨不得钻进地底下:“我干—”坦克加速猛开过来,两个人同时被笼罩在坦克下面—新兵们都傻了。几分钟后,两辆坦克过去了。飞扬的尘土中,何晨光吐出嘴里的土,灰头土脸地站起来,有点晃—他的腿有点发软。王艳兵也咬着牙站起来,嘴硬道:“这算啥?”腿一软,栽倒了。何晨光急忙扶住他:“你没事吧?”王艳兵甩开他:“我不要你管!”又摔倒了。何晨光苦笑着看着他。老黑挥挥手,两个兵跑过去抬起王艳兵到一边去了。何晨光走过去,龚箭笑笑,说道:“感觉怎么样?”何晨光立正:“报告,还行,就是耳朵有点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耳膜被震的。机械化步兵要习惯装甲战车的轰鸣,你下去吧!下一组!”

        轮到李二牛了,他脸色发白,看着老黑。老黑看着他:“有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没没事……”李二牛有些哆嗦。老黑道:“去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是是是……”李二牛战战兢兢地跑过去。何晨光在旁边安慰道:“二牛,你别怕!”李二牛回头,脸上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王艳兵不屑道:“早就说了,你来当兵干吗呀?自己找罪受!”李二牛苦不堪言,一步三晃地荡到了位置上。老黑大吼:“卧倒!”李二牛卧倒的速度比旁边的兵快一倍,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。远处的龚箭看着,摇头叹息。

        老黑挥舞小红旗,两辆主战坦克开始发动,巨大的轰鸣声卷着尘土加速过来。李二牛贴在地面,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冲过来,一声尖叫:“天爷啊—”起身就跑。老黑大惊失色:“危险!快跳进战壕!”李二牛已经蒙了,根本想不到跳进身后的战壕,转身就往后跑。主战坦克轰鸣着开过来,龚箭大吼:“刹车!快刹车!”驾驶员刹车,但是显然来不及了。李二牛的腿发软,转身面对坦克尖叫着:“啊—”忽然间,一个身影飞过来,一脚踢飞了李二牛。主战坦克刹车后保持着惯性,冲向这个身影。这个身影反应极快,飞身上了坦克。坦克刹住了,何晨光站在坦克顶上,呼吸均匀。官兵们都呆住了,王艳兵也呆住了。老黑反应过来,怒吼:“李二牛!”李二牛站在那儿,突然跪下哭出来。他真的是被吓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龚箭看着何晨光:“你学过武术?”何晨光翻身跳下来:“报告指导员,以前学过一点儿。”龚箭拍拍他的身板:“好像不止一点儿吧?”何晨光笑道:“一点儿皮毛。”龚箭满意地笑道:“谦虚使人进步,你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!”何晨光跑向李二牛。王艳兵看着何晨光,有点意外。李二牛跪在地上泣不成声,老黑看着他,说不出话。何晨光跑过去,扶住李二牛:“没事了,没事了,二牛,别怕……”李二牛抱住何晨光,号啕大哭。龚箭看着何晨光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    8

        团部,换了常服的龚箭笔直地戳在那儿。康团长把报告直接丢在了桌子上:“我说你什么好?”龚箭立正:“报告团长,我闯了祸,请您处分。”康团长看着他:“这不是处分不处分的问题。你说你,好好的一个国防大学在读博士生,喝过洋墨水,全军优秀指导员,军政全优,军区的一面旗帜—你拿坦克搞什么勇气训练?想把政治搞出花儿来,办法不有的是吗!你就在教室上上政治课得了,那儿不是有新建的多媒体教室吗?还不够你折腾的?如果真的想搞与训练结合的花活儿,你就在训练场上上政治课不就行了吗?我让宣传干事给你拍几张照片,找找孙礼,给你登军网上去,不什么都齐了?!这要真出事了怎么得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报告!团长,我不是想搞花活儿。我是在探索政治教育与军事训练相结合的新思路,不是在训练场上政治理论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龚箭,你不是小孩子了吧?我看着你从新兵一步一步成长起来,去特战旅当干部,又看着你从国外留学回来,回到铁拳团!你自己说,你这么做,是不是太草率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报告!没有!”龚箭坦然地大声回答。康团长起身:“没有?你这么多年在部队都学什么了?安全是什么?是紧箍咒!不管你工作多么出色,安全出了问题,一票就否决了你!你还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吗?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了中国陆军的未来,我们需要进行这样的训练,团长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的步兵团新兵连是特种部队吗?”康团长把桌子敲得更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!但是在外军,不光是特种部队进行这样的勇气训练,常规部队也会进行类似的勇气训练。我们的宣传报道,老是说别人的部队,别人的兵是少爷部队、少爷兵—我们难道连少爷部队、少爷兵都不如吗?”康团长语塞,龚箭继续说,“我们要战胜未来的对手,就要比对手标准更高、练得更狠,更毒!我们的士兵要比对手更勇敢、更坚韧!因为我们没有技术优势,我们在装备上的劣势,只能依靠战士的勇敢和坚韧来弥补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得都没错,但是你要知道,现实是不会给你那么大的空间的。”康团长苦口婆心。龚箭回答:“现实,是会一点一点改变的。政治教育跟军事训练,不是一个在课堂教学,一个在操场锻炼,而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。我们现在做的不是超越现实,而是保持传统。在战争时期,我们的政工前辈可没有时间在教室上课。”康团长摇头苦笑:“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我断定你会碰得头破血流。但是我不得不承认,你是对的。龚箭,我说你什么好呢?这件事,团常委一定会给你一个处理意见的,但你不要当作包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我不会当作包袱,我会当作鞭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康团长笑道:“你小子啊!去吧—哎,对了!那个救人的兵,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兵叫何晨光,学过武术,反应敏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兵不错,可惜我不能给他立功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团长,他这样的情况,起码也得是个三等功。治军严明,就是要奖罚分明。如果有功不奖,我们以后还怎么带兵呢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蠢啊你?我给他立功,你这个处分还跑得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宁愿要这个处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这对你个人意味着什么吗?”康团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。龚箭笑笑,说道:“意味着—您得请我吃饭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9

        炊事班的厨房外,三个新兵正坐在马扎上削土豆皮。王艳兵一边发狠地削着手里的土豆,一边骂着胆小鬼。坐在对面的李二牛两手发抖地削着土豆。王艳兵又逮着李二牛的短处了:“你说你吧,你跑老末就老末吧,怎么还拉我一起垫背?就你要成绩,我不要成绩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没完啊?我不也一起吗?全连的成绩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成绩!再说,二牛已经很努力了,你还想怎么着?”何晨光噌地一下站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就你这样的,你还来当哪门子的兵呀?!”王艳兵没完没了。李二牛看着远方,擦了擦眼泪,更咽着:“俺从小就想当兵……俺从小在农村长大,村里男娃长大了,最有出息的就是去当兵……俺村能出去当兵的,都是村干部的亲戚……俺家世代都是群众,也没人当过干部,就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……当兵这种事,俺想都不敢想……”王艳兵默默看着他,没吭声。李二牛接着说,“俺初中毕业了,就出去打工—在工地做小工,泥瓦小工。俺什么苦都能吃,就为了供俺妹妹读书……俺妹妹比俺小两岁,家里养不起俩学生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王艳兵抬起眼,看着李二牛,他没想到憨厚得有些傻的李二牛心里装着这么多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俺在饭店做小工、帮厨、打杂,啥都干过,还考了二级厨师证……俺妹妹上大学了,有了助学贷款,自己也会勤工俭学了……俺好像不知道该干什么了,一个大包袱卸掉了……这时候俺遇到一个人,他问俺想不想当兵……”李二牛擦着眼泪,“俺想……俺做梦都想……俺是个没出息的娃,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来部队穿两年军装,吃两年军粮,扛两年枪……等俺老了,还有个念想,指着照片跟俺孙子说,瞧,那是你爷,你爷那时候当兵站岗嘞!”李二牛的眼神中透着激动,摸出一张照片,“俺也可以跟翠芬说,俺现在当兵了,可以跟你爹提亲了……翠芬是俺对象,一个村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何晨光看看照片,上面是一个非常纯朴的农村女孩。王艳兵接过照片,默默地看着。李二牛擦了擦眼泪,笑着:“俺知道俺不如你们出色,但是如果真的打仗,俺……不会认熊的……相信俺,俺不是故意的……俺没见过坦克,没见过那世面……”李二牛泣不成声。何晨光听着,心里酸酸的。王艳兵站在旁边也不好受。李二牛低着头哭,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,接着又有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。李二牛抬眼,看着他们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二牛,我们都是你的兄弟。”何晨光说。王艳兵看了看何晨光:“我跟你是,他跟你是,但我跟他可不是什么兄弟!”何晨光看了他一眼,苦笑:“看起来你真的很记仇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啥好说的了,我跟你的事儿,跟他没关系。”王艳兵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只要你不再欺负二牛,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。”何晨光笑笑。

        10

        这天新兵们跑障碍,李二牛在后面等着,看得出他有点紧张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在他的两边,看着他笑笑。老黑在边上指挥:“下一组,去!”三人猛地冲了出去。不出意外,“咣当”一声,李二牛从障碍高墙上摔了下来。老黑的眉头挤成了一团:“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!是不是非得在上面挂块红烧肉你才能上去?”李二牛从地上爬起来:“不是,班长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给我上去!我要的不是在炊事班帮厨的,我要的是战士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二牛艰难地往上爬,但哧溜又往下滑了一段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在下面撑住他。何晨光咬着牙,使劲地托着他:“加油,二牛!”王艳兵也累得够呛:“你吃什么了?这么沉!”李二牛“啊”一声大喊,咬牙翻了过去。“继续!你们三个,算一个人的成绩!”老黑拿着训练本,头也不抬地说。后面的障碍李二牛又傻眼了。何晨光噌噌地上去,伸手抓住李二牛。王艳兵在下面托着他,骂道:“我跟你说,你真的该减肥了—上去!”李二牛又上去了,翻过后顺着绳子滑下,“咣当”一声落地。何晨光和王艳兵跳下去,带着李二牛继续前进。老黑在远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。

        接下来的山地越野训练,新兵们穿着冬训服,全副武装,哗啦啦地跑过去。老黑站在山头看着。远处,何晨光和王艳兵用背包绳拉着李二牛,李二牛跑得跌跌撞撞,气喘吁吁:“别……别管俺了,俺不行了……”何晨光不说话,努力向前跑着。王艳兵咬牙切齿:“这要是在战场上,我就一枪毙了你,省得你废话!快!”李二牛拽着背包绳,跌跌撞撞地跑着。何晨光转过身,一把接过他的步枪:“给他轻装!”王艳兵恨得牙根痒痒:“上辈子欠你什么了?!”说着卸了李二牛的背囊扛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刚跑到目的地,老黑黑着一张脸:“你们三个是在逛公园吗?!就是老太太,也能爬上来了!”三个人精疲力竭:“不是,班长!”老黑怒吼:“那就给我赶紧跑!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蠢的笨蛋!我要看看,三个月结束以后,你们是怎么以不及格的成绩被踢出铁拳团的!”何晨光和王艳兵二话不说,拉起李二牛就继续往前跑。

        下午,训练场的单杠前,新兵们轮流做引体向上。何晨光和王艳兵麻利地连续做着。轮到李二牛上杠,他舔舔嘴唇,上去了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关切地看着他。李二牛努力着,却怎么也起不来。老黑站在旁边问:“你难道一个都做不了吗?!”李二牛没回答,咬牙坚持着,但还是失败了。老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。李二牛彻底从单杠上栽下来。老黑看着地上的李二牛,再看看何晨光和王艳兵:“你们俩,帮他!”何晨光和王艳兵过来,扶起李二牛,李二牛内疚地看着他俩。王艳兵无奈地说:“起来吧!”李二牛抓住单杠,两个人在下面托着他。李二牛龇牙咧嘴,被扶着做引体向上。老黑看着这三人,忧心忡忡。

        训练结束后,老黑去了新兵连连部。老黑一脸担心:“这样下去,何晨光和王艳兵的成绩都会不及格的。”龚箭看着成绩单,没说话。老黑接着说:“一个李二牛,会拖垮这两个新兵尖子的。”龚箭问他:“解放军只靠尖子打仗吗?”老黑啪地立正:“报告,不是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参军到部队的,除了个别的,譬如何晨光和王艳兵,其余大部分都不是年轻人当中的尖子。”老黑不说话,龚箭看着他,继续说,“你不用斟酌用词,我只是说实话。能在这群90后里面做佼佼者的,大部分都不在新兵连。来参军的,其实大部分都是失败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失败者?”老黑不太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,失败者,青春期的失败者。他们在青春期,败给了其他小伙子。比他们出色的小伙子,大部分不在新兵连,而在大学校园,或者在国外的校园—这是全世界军队的共同情况。而我们部队就是一所大学校,这不是一句套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让这些青春期的失败者,体会到成功的喜悦。这种成功,不一定是成为尖子,而是战胜自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指导员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新兵连可以不出尖子,但是不能出现新的失败者。他们都很年轻,要让他们知道成功的快乐,学会战胜自我,成为强者。一支由能够战胜自我的小伙子组成的军队,才是不可战胜的军队!记住,一个人强不是强,再强也是只绵羊;全连强才是强,团结起来是群狼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指导员,我真的很佩服你!”老黑嘿嘿笑道。龚箭说道:“去做吧,我相信李二牛的成绩不会一直这么差的。”老黑立正敬礼,转身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夜晚,新兵连的宿舍一片安静,大家都睡了。何晨光被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吵醒,他看了看上铺,李二牛蒙着被子,微微抖动。何晨光拉了拉,被子捂得紧紧的,还在抖。何晨光用了用劲,慢慢拉开,李二牛的脸上满是眼泪。李二牛压抑着哭声:“俺没用……俺拖累你们俩了……”何晨光说:“别说胡话了,咱们是兄弟。”李二牛更内疚了:“俺真的想快点跑……”王艳兵从李二牛对面探头起来:“我说你们俩真能闹腾,大晚上的不睡觉,等着让班长练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艳兵,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老说对不起啊?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!我都没说啥,你有什么对不起的?”王艳兵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俩的成绩都被俺拖累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就是命,什么成绩不成绩的,哎!”王艳兵叹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实在不行,明天俺就自己退出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胡说!你忘了,翠芬还等着你的照片呢—穿着绿军装,扛着冲锋枪,保家卫国去站岗!”何晨光说。李二牛咬住嘴唇,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。王艳兵看了看两人:“你俩赶紧睡吧,想那么多没什么用。明天早点起来去跑步,每天多练练就行了。赶紧睡,赶紧睡,被发现就全完了。”何晨光拍拍李二牛:“睡吧,别听他胡说。训练方法要科学,循序渐进,按时起来就可以了。你现在已经比以前跑得快多了,对吧?”何晨光安慰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”李二牛咬住嘴唇,又蒙住被子。何晨光笑笑,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清晨,铁拳团营地的国旗在风中飘舞。晨曦中,士兵吹响了军号,一切都井然有序。新兵宿舍里,士兵们纷纷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。王艳兵看了看四周:“哎?李二牛呢?!”何晨光起身,看见李二牛的床果然空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山路上,李二牛气喘吁吁地在跑步。他穿着冬训服,戴着头盔,全副武装,背囊、沙袋背心、沙袋绑腿一个不少。李二牛咬牙:“坚持,坚持……坚持就是胜利……”何晨光和王艳兵看着李二牛孤独的身影,他仍顽强地跑着……新兵们默默地看着。王艳兵有些内疚。从此,李二牛每天都比其他人早起一个小时练习跑步。从此,再也没有人笑话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个新兵,身体素质不行,是很正常的事。只要他真的努力了,就不会有人嘲笑他。因为,他在一点一点地战胜自己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11

        坦克训练场上,李二牛紧张地趴在地上,坦克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李二牛急促地呼吸着,他的心跳有些快。何晨光在旁边鼓励他:“二牛,你没问题的!”李二牛点点头,他的鼻尖全是汗。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大,李二牛瞪大了眼,龇牙咧嘴。对面,王艳兵推着炊事班的板车冲了过来:“坦克来了!”—“啊!”李二牛尖叫着。王艳兵的板车从李二牛头上推了过去。“坦克”刚过去,一只大军靴踩在了李二牛的手指上。“啊啊啊啊—”李二牛一声惨叫。王艳兵转过身,纳闷儿:“啊?我没轧着他啊!”何晨光站起来,目瞪口呆:“你踩着他手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—疼死我了—”李二牛跳起来,朝王艳兵追过去。王艳兵掉头就跑,不住地道着歉。三个人在训练场上追打着,不知不觉中,他们的关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天后,老黑带着新兵连来到坦克训练场,主战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惊天动地。李二牛趴在地上,满头是汗,呼吸急促。这次,龚箭亲自担任坦克驾驶员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训练场上的新兵们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在两侧,不住地叮嘱:“二牛,没问题的!”“我跟你说,二牛,一闭眼就过去了!”显然,李二牛听不到他们说话,他注视着前方,手指紧紧地扣住地面。老黑吆喝着:“你们两个,让开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何晨光和王艳兵站起身,往后退去。李二牛趴在地上,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俩。何晨光和王艳兵竖起大拇指,李二牛含着眼泪,点点头。龚箭钻进坦克,换挡,坦克被发动起来。李二牛注视着前方,主战坦克卷着尘土,轰鸣着冲来。李二牛龇牙咧嘴:“啊—”坦克从他头上过去了,一片尘土飞扬。尘土渐散,却不见李二牛站起来。大家都傻眼了。龚箭停下坦克,跳出来,看着那片尘土,也呆住了。尘土还在飘舞,不见李二牛跳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二牛—”何晨光大喊一声,冲过去,王艳兵也扑了上去。龚箭脸色发白:“快!救人!”何晨光和王艳兵跑进那团尘土中,李二牛还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他俩刚想救人,李二牛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:“哈哈哈!”两个人被吓了一跳,翻倒在地上。李二牛笑着,跑着:“哈哈哈,吓着你们了吧!”龚箭腿一软,一屁股坐在了坦克上,暴骂:“兔崽子,你差点儿要了老子的盒儿钱!”李二牛满脸是土,追逐着新兵们,欢笑着。

        老黑摘下帽子,擦汗,眨巴着眼骂:“差点儿就给我送到军事法庭了!”龚箭递给他水壶:“轮不到你,先抓的是我。”老黑喝了口水,还是惊魂未定:“指导员,我们成功了。”龚箭笑了:“是他们成功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看着那边欢呼着追逐着的新兵们,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那么朝气蓬勃。

        12

        群山深处,有隐约的枪声在响。射击场上,老兵们穿着07冬训迷彩战术背心正在进行射击训练。新兵们手持自动步枪,整齐地列队。老黑站在队列前,一声令下:“持枪!”唰—新兵们持枪在胸前。老黑站在他们面前,手持步枪在胸前:“这是我的枪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新兵们开始宣誓:“这是我的枪!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!我将用我自己的生命,爱护我的枪!我与我的枪相依为命!世界上有很多枪,但是这支枪是我的!我和我的枪,是忠诚的共和国卫士!一旦有敌入侵,我将用我的枪反击,先敌开火,干净利索地干掉敌人!干掉敌人!干掉敌人!枪和战士的生命是一体,永远在一起!”

        宣誓结束,老黑放下步枪:“稍息!”新兵们持枪跨立,动作统一规范,与刚来时的样子有天壤之别。老黑问:“你们知道张桃芳是谁吗?”新兵们不吭声,老黑问:“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吗?”何晨光开口:“报告!”老黑说:“你知道?说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张桃芳,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十四军狙击手,在上甘岭阻击战中,毙敌二百一十四名,敌军敬畏地将其活动的区域称为狙击兵岭!”何晨光流利地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错。有谁知道向小平?”老黑又问。这次是王艳兵:“报告!”老黑说:“你说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向小平,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七集团军狙击手,以三十一发子弹,毙敌三十名,重伤一名,被军委主席亲自授予战斗英雄称号!”王艳兵看看何晨光,眼带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错,你的回答也正确。张桃芳、向小平这两名战士非常了不起,射击水平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。但是你们知道,他们是在哪里学的射击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报告!”李二牛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,班长!”李二牛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非常好!标准答案,加十分!”老黑笑,李二牛也不好意思地笑了。老黑提高了声音:“你们的前辈,已经证明了解放军射手可以达到的战斗力!你们能不能达到这个高度?!”新兵们回答:“能,班长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吃饱吗?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回答我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能,班长!”新兵们怒吼。